六十九
慕容秋月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冷热交替之下，他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拽向漆黑的深渊，丝毫凝聚不起抵抗的力气，只能虚弱的拉着身旁人儿的衣衫发出细碎的痛吟，以此来表达周身的不适，来寻求更多的慰藉。
倾城单手揽着怀里双目紧闭的少年，频繁的盗汗不止浸透了他贴身的寝衣，还湿透了他的发丝。她刚想抬起袖口帮他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就被其反手扣进湿冷的掌心。她不敢硬拽，连忙温声安抚道：“城儿在呢，不走不走。哥出汗了，穿着湿衣服睡觉会受凉的，我们换身衣服可好？”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秋月才迷迷糊糊的撑开眼帘，他一脸茫然的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好像在问她出什么事了。
倾城颔首亲吻上兄长骤然升温的额头，他意识模糊的模样，把她心疼坏了，吻的疼惜而呵护。她看着他的眼睛，用更加缓慢的语调重复着方才说过的话：“哥的寝衣被冷汗浸湿了，城儿叫宫人来帮你换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我们再躺下，好么？”
慕容秋月微阖上沉重的眼皮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根本不在意身上的衣服湿不湿，也没什么力气去为了一件干净的寝衣折腾一番，只是简单的想要去成全妹妹的意愿。如果生命真的快要止步，他不愿到最后还在让心爱的人儿迁就着自己的小脾性。
倾城唤来守夜的宫人，吩咐他们送些热水帕子和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若非顾及到哥哥最后的自尊底线，她真想亲手帮他擦身换衣。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和他的安危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睡在同一床被子里，慕容秋月的寝衣湿透了，她的衣服不可能是干的。趁着宫人侍候他更换衣衫的空闲，她也穿戴着披风跑回闺阁换了一身。
等到小姑娘像踩着风火轮似的赶回偏殿时，看到太医正在坐在床边给病榻上的少年诊脉。她宽下披风递给宫婢，轻手轻脚的靠近过去。等到年迈的老太医才收了手，才出声询问兄长的情况。
此次前来翊坤宫侍疾的太医，是宫中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一位，他直言慕容秋月的病来势汹汹，异常危险，又恰逢深冬时节，情况不容乐观。若是撑到开春回暖，还能多少有些转机。
倾城吓得浑身僵硬、眼花耳鸣，连老太医何时起身告退去向君主和皇后禀告的都不知道。她就那么傻愣愣的站着，连哭都忘了该怎么流泪……
慕容秋月不怕死，可是他怕深爱着自己的人会伤心。他看向僵在床前的人儿，席卷而来的心痛比身体的痛感要强上一万倍。他朝她笑，挪了挪轻颤的手：“别听他乱说……哥没事的……城儿不怕……来，到哥这儿来……”
她听话的钻进被窝躺到兄长的身侧，抬手将他挨过来的病弱之躯紧紧拥进怀里，仿佛只要她抱的够紧，就谁也抢不走！
“哥……”倾城在他耳边轻声唤着，隔着被子一下下规矩的拍抚着他的脊背：“哥医术那么高，你告诉城儿，怎样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慕容秋月侧身枕在妹妹的肩头，他知道吐血成冰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她有多害怕面对这场随时会来的失去。药石无医的绝境，他只能依靠更多心理上的安慰来拼命博取渺茫的奇迹：“城儿抱着哥，给哥拍着背，就好很多了……你看，哥已经不咳嗽了……”
倾城明知道这是宽慰的谎言，还是顺着他的意点了点。整夜的抱着他、拍着他、哄着他，直到外面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才疲惫到眯了过去。
太医院为这位尊贵的公子也是操碎了心，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然而秋月的状况并没有因服药而好转，白天还能好一些，一到夜幕降临的时辰就体温飙升，不停的盗汗，咳血的症状也是越来越重，整座皇宫都处于紧张的氛围当中。
自木兰围场回京后便再没迈出王府半步的宇文渊听闻宫中的月工子病重，思虑片刻，最终承认了心里的担忧，吩咐家仆备车进宫。
他的突然出现，让君主和皇后都吃了一惊！夫妇二人曾经一度认为慕容秋月提出和妹妹一起探望靖南王的事，只是孩子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迎合。
从皇甫轩的口中，宇文渊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是在一年以前，他完全可以狠心到充耳不闻，但现在的他已经做不到听听而已。靖王府里有三位世子，宇文渊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哪个世子的父亲。然而面对秋月时，目光所致和心之所想皆是不一样的，他想救那个骨子里和倾城同样温暖的少年，全当是尽一份迟到的责任。
为了缓解自幼畏寒易咳喘的体质，宇文渊练的是至热的心法，完全可以通过输送内力的方式帮寒毒积淤之人驱退体内凝聚的冷意，助病人逃过一劫。
皇甫轩听完他的说法迟迟没有出声，他了解这位异姓兄长的身体，若是过多的输送内力，很可能会给这副已然外损内伤的身体加重负荷。但是另一边视如己出的养子也确实等不到春暖花开，无奈之下，他只能准许一试，前提是必须量力而行！
当宇文渊在翊坤宫的偏殿里见到一路上都在担忧的少年时，呼吸一滞！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孩子，如今犹如即将凋零的霜叶般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听到轮椅的声响，慕容秋月吃力的转过了头，他半眯起眼底染青的双眸看向由远及近的身影，然后笑着和守在病榻边的妹妹说道：“城儿，哥好像看到叔王了……”
靖南王的存在对秋月来说是一场漂流般的旅途，从不闻不问的开端，滑到刮目相看的转弯，经过临危相救的湍急，最后抵达诊脉开药的平流。
宇文渊是第一个喝下他开方抓药的人，即使是在太医的斟酌下才定下的药方，也足以满足他救人的心情。他很想用尽所学、翻遍医书去更高质量的延长这位亲王的寿命，但是此刻的他连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谈得上治病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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